动作重複几遍就到了城外。她从没特别去认识这条路,她的身体比眼睛更认识每一处转折。所以很晚才知道这段路有名字──敬顺巷,居安里,长青街,睢陵县,彭城郡,徐州。 睢陵城因为邻近敌国边陲,城牆夯得很厚。在她的眼睛还浅浅小小的时候,那片泥黄色能够遮去大半的天空。 她走过粟田。 现在是春天,种粟的季节。 种子刚播下去,还没发芽。秃秃的畦壠齐整而荒凉。 走过野地。 草很高,花很多。 走到鼻上唇上冒出薄汗的时候,来到一片繁芜,后面连著青蓝紫绿的山。 惠歌特别喜欢山前这片矮林。 这裡有树,不太密,处处是掉落的阳光。有草,不太高,缠扰都在膝下。 正适合她年纪的玩耍场所。 在她自己看,她是拿箭和小动物玩。在其他人看,她是拿牠们来练准头,不管死活。 这从她寻找猎物的方式可以看出一二。一般人是看中什麽,再拿箭来对。她是先搭好箭,再四处瞄,看什麽顺眼就张弓。这裡有很多她看顺眼的东西,小鸟,野兔,老鼠,蜥蜴,蝘蜓,绿背红脚的蜘蛛。 她拿这些小东西当鹄的,觉得一种恶作剧的愉快。 愉快经常在想像中滋生。 她会在草地上葡匐前进,靠近树背之后一跃而起,抄起小弓小箭就往某个方向蓄势待发。那裡有一个她想像中的危险。或者,她会在树干背后躲躲闪闪,遇到空处著地滚一圈,滚进阴影处,再重重吁一口气,好像真得逃过什麽。 她和自己的想像玩了些时,忽然听见一串鸣声。 枝头上有隻黑鸟。 那黑鸟的尾巴比身体长两节。叫声忽高忽低,有抑有扬,唱歌似的。 一如既往,她在树林间葡匐而行。从树后闪出来,手裡的箭随即放出去。 那是一枝削尖了头,胡乱扎些羽毛的小箭。 她已经能够将它射.出声音来,却还没快到超越动物的灵敏。 在箭到达黑鸟停栖的树枝之前,枝上已经空了。 黑鸟的叫声在林间轻盈地涌著。 还是那麽婉转动人,彷彿刚刚什麽事也没发生。 惠歌很失落。她知道要再看见那隻黑鸟不容易了。 后面那麽大的一片山,丢了一刻等于丢了永远。 她射箭原是想留下牠,即使她没细想过用箭会留出怎样的伤残。她还没真用箭留过些什麽。 望著空荡的枝头,那份旷远忽然令她感到可怕。 弯身从腰上的小木筒抽.出箭来,准备随便找个什麽东西来分担她的失落。 她直起身,搭好箭,拉满弓,忽然发现── 箭头前方站著一个少年。 她吓了一大跳。视野和知觉一下子走岔,右手一鬆,将箭放了出去。 彷彿一股冷泉从胸口涌出,浸满四肢。惠歌的手脚都起了寒颤。 “咚”的一声,箭从少年的颈子旁边穿过,钉在他身后的一棵树上。 惠歌愣愣地站在原地,胸口震盪得比树上的箭尾还厉害。 她差一点就杀人了。 惊吓之馀,她还是注意到一件事。少年对那枝箭没有任何反应。脖子没有往裡缩,背脊没有弯下去,手没有抬起来,脚没有往后踩,没有一点对死亡应有的恐惧或闪避。 她模糊地意识到,这人如果不是太蠢,就是太深。 激动的情绪褪.下去,少年的姿影在她眼中渐渐清晰。 她判断对方是个少年,因为他的头上扎著葛巾。她需要人为的标志来辨识他的性别,因为眼前这个人有一张秀美的容颜。 这人真好看!惠歌想,就像池裡亭亭的青莲。 其实看不准他的年龄。身形是男孩的,细瘦。神色是少年的,沉静。 也看不准成年与否。 汉人的传统认为男子二十岁成年,但是现在朝代短,人命更短,成年的门槛提前到了十五岁。十一岁就算是半个成人。 少年站在树旁。光影在他身上交织,草叶在他身下交织,将他身处的地方织成一个异境。 惠歌想起一个故事。 这个时候的照明方式虽然从灯油进展到烛火,还没有办法将黑夜燃烧成白昼。夜晚依旧莫测,人们看不透的地方总要生出稀奇古怪的传闻。 她从小爱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奇谈,什麽千岁龟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