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起先柳云只有一点冰凉之感,后渐有些酥麻,好像有什么东西慢慢渗透到了骨子里,刺痛感在某一瞬间突发,惊得她险些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她瞳孔放大,额上青筋暴起,颈侧血脉也凸了出来,顷刻间大汗淋漓。 冉诗序这些年钻研医药,发觉许多疑难杂症若借内力调和,医治起来便事半功倍。为此他特地翻出梅卉裳闲置在杂物房里的内功心法,向梅卉裳报备过后便开始持之以恒地修习磨炼。 那时梅卉裳斜躺在花架下的卧榻上,瞥了眼他手里刚拍净尘灰的蓝皮书,懒懒应了一声便由他去了。 鲜花与美人皆未使他多看一眼,如此良辰美景娇妻在卧,竟不如他手里那本破书吸引他的注意。梅卉裳眼角里瞅见他喜之不尽地捧书走远,照例不自觉地在心里嘀咕“这呆子”。梅卉裳曾对他的怨念不可胜数,却从没有一次诉之于口,或许连她自己也不觉得。唯有在梦里,冉诗序才会变成体贴关怀、温柔眷顾,眼里心里都仅有她的好夫君。尽管她本身也不是一个好妻子,尽管她知道冉诗序若真变作那般,便不再是她深爱不渝之人了,但做梦嘛,自然要不切实际,随心所欲。 于是她慢慢闭起眼,进入了梦乡,渐渐双颊红透,胜似繁花。 当然,梅卉裳心知他修炼内功是为了治病救人,而非真对武学感兴趣,那本内功心法再寻常不过,市集里一贯钱能买一箩筐,无非是些养气练气之法。因此后来她随手丢给冉诗序另一本偏上乘些的秘笈让他去学,冉诗序虽已有一定基础,但仍常有不通之处,需得她漫不经心地从旁指点一二方可领会。 分居两地前的短暂时光里,那大概是他们之间唯一可称得上幸福甜蜜的点滴回忆。 眼下则正是冉诗序学以致用之时,玄术丹液已将柳云伤处洞开,他只需以内力将其中毒针吸出即可,但要想将伤害降到最低,他必须谨慎引导毒针走向。否则一旦戳破血脉,柳云恐怕会瞬间血流如注,且毒素侵染全身,解无可解。届时他只能尽力保住柳云性命,但要想彻底治愈便是希望渺茫,几无可能。 行医救人说来轻巧,在背负他人生命之时半点不得马虎,这其中要身抗多大压力外人岂得而知。冉诗序虽有多年医治经验,且自幼苦读医书又具天赋,但在这紧要关头,他仍会悬心慌乱,为此他必得竭力克制,不使自己乱中出错。 从前梅卉裳常常笑话他不自信,明明医术过人药到病除,却总不敢下保证,哪怕是对自己。这说得好听是为人慎重不说大话,说得难听点就是畏首畏尾胆小怕事。 冉诗序对此从不辩驳,可他越是沉默,梅卉裳越是不快。 梅卉裳曾揶揄他道:“假若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不知会否在医病时对病人说一句,放心,我定将你治好;或者,我定将你这病痛根除。” 眼见冉诗序置若罔闻,梅卉裳便得寸进尺道:“想来当世神医也多少会有点底气,不然也不会有那许多病人重金求名医了。” 冉诗序仍不理会,梅卉裳气不过,一把夺过他笔下未完成的药方,盯着他道:“倘若有那一日,我命在旦夕,垂危之际,你也不会宽慰我几句,使我感到稍许安心?” 冉诗序平静地回望向她:“我会尽我所能为你医治,若我无能,治不好你,我便陪你一起死。” 梅卉裳愣怔片刻,把那药方丢回他手边,带着点嗔笑道:“谁要你陪我一起死?难道黄泉路上,你还怕我会孤单寂寞不成?” 冉诗序心里想的是,没有她,他独自活着有何意义?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本是我欠你的,自当要还。” 梅卉裳心凉了个彻底,遂冷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真到那时就别怪我临了还非得拉你做个垫背的。” 在她看来,她这条命可比钱值钱多了,可冉诗序却觉得亏欠了她,分明是看不起她。况且夫妻本该不分彼此,他这么说,便是从没把她放在心上,真正视作妻子。或许与她之间的种种,他一直是不情愿的,只是情势所迫,无可奈何罢了。 梅卉裳心碎了,像是琉璃瓦自高空坠地,伴随着清脆声响,支离破碎,五光十色。 可她所不知道的是,那一刻冉诗序看着她冷然离去的背影,笔尖的墨滴在桌上,心尖上的血渗进冰川,凝成血石,永存心底。 “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太俗,“求之不得”这四个字太假,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去说,便一直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