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怀没有留宿在永和宫。
倒不是她提出的,而是陈菊连以自己酒后睡相不好为由,先行提出了希望皇帝回景寿宫休息。
叶倾怀立即顺水推舟,临行前还给陈菊连画了几个饼。
真是个秀外慧中的姑娘。叶倾怀在心中感慨,并决定明天给她挑两件方便携带的昂贵首饰作为生辰贺礼补送过去,然后叮嘱她回家省亲时务必穿戴起来。
很快,一则“皇帝与贵妃一夜深谈后永和宫宠冠六宫”的小道消息飞快地传遍了后宫。
甚至从后宫传到了前朝,传到了顾府。
顾世海被气得当即摔碎了一只昂贵的青花釉茶杯。
“黄口小儿,以为这样陈远思就能买你的好了?”他怒骂道。
骂完对身边门客吩咐道:“给顾海望去封信,让他无论如何想办法扛过这个月。”
——
自舒窈公主生日后,叶倾怀又是许久没有踏足后宫。
因为太忙了。
八月初五,杜正恩被斩首示众。
叶倾怀亲临刑场,并在自己身边专门留了位置给秦阳。
虽然他已经不是她的侍卫。
但她答应过秦阳,要让他手刃杀害秦宝珠的凶手。
如今虽然不能让他手刃仇人,但至少应该让他亲眼看着凶手伏法。
整个行刑过程由林聿修监理,十分顺畅。
铡刀砍下的一瞬间,很多人都不禁移开了目光,不忍相看。
叶倾怀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杜正恩,直到看着他人头落地,她才觉得心里有一块压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被挪开了。
她冰冷着面孔,无声地叹了口气。
从刑场出来,叶倾怀径直去了天牢。
杜荆明日便要从这里发配往雷州流放了。
叶倾怀决定来见他最后一面。
杜荆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披散着头发,黑发中夹杂着缕缕白发,彷佛几年没有洗过了,身上的囚服也满是污垢,比叶倾怀上次见到的时候瘦了一圈,身形也佝偻了许多,彷佛一下老了十岁。
当年闻名盛京的四公子之首,如今落得这副模样,实在令人唏嘘。
听到守卫通传皇帝驾到的声音,杜荆缓缓抬起头,看向了栏杆外的叶倾怀。
他深陷的眼窝有些发黄,一双无神的眼珠嵌在其中,木然地看着叶倾怀。
一旁狱卒上前打开了牢门。
叶倾怀负手踏进牢房,头也不回地对身后侍卫们道:“你们都退下吧。”
“陛下……”说话的是新晋的御前侍卫,名叫袁仁挺,是赵胤实从禁军中推举上来的。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还不了解叶倾怀这个皇帝惯于胡来的性情。作为对皇帝人身安全的第一负责人,敬业精神让他没办法放任皇帝与流放犯独处一室。
“没事的,去吧。”叶倾怀抬手按上了身侧的佩剑。她如今只要出宫,从来都是剑不离身。
在陆宴尘和赵胤实的轮番教导下,她的剑术已有些模样了。虽然要说上阵杀敌还为时过早,但面对一个手无寸铁面黄肌瘦的前刑部尚书,还是有些自信的。
比起自己的人身安全,叶倾怀更担心的,是眼目众多的局面下,杜荆不肯与她多话。
皇帝虽然言辞温和,袁仁挺却能从她身上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力,让他不敢不从。
众人都退下后,叶倾怀才把目光重新投到了杜荆身上。
“杜大人,朕来送送你。”叶倾怀开门见山。
杜荆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笑一下,但他的面颊如同石头一般僵硬,竟没笑得出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叶倾怀道:“今日晌午,杜正恩被正法了,朕去看了。”
杜荆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眸又垂下去了些。
“你可后悔?”
叶倾怀看着他,脸上没有喜怒,像在审视着一件不会说话的古玩。
午后的阳光从杜荆背后的小窗洒进牢房,将他背光而坐的身影投映到冰冷的石地上。叶倾怀一半站在牢房的阴影中,脚下正好踩在杜荆头部的影子上。
过了好一会儿,杜荆突然苦笑了一下,道:“陛下希望罪臣后悔什么?后悔调包了杜正恩吗?还是后悔保了顾长史?”
叶倾怀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盯着他。
杜荆缓缓地摇了摇头,道:“罪臣没有什么后悔的。再来一遍,罪臣也会这么做。”
“顾海望值得你这么做吗?”叶倾怀问道。
若不是为了拿到顾海望的长命锁,杜正恩的案子本可以拖着不办,他也不必铤而走险私换死囚。
杜荆像是一潭死水,任凭叶倾怀说什么都激不起涟漪。
但他看着叶倾怀的眼眸中却并非那么平静。
叶倾怀从他的双眼里看到了一股不该属于流放犯的执着。
上次君臣二人在亲贤殿中夜谈博弈时,杜荆眼中似乎也有这样的执着。不同的是,此刻他看着叶倾怀已没有了当时的畏惧和试探。
“顾海望不值得,但顾阁老值得。”杜荆答道。
叶倾怀微微蹙了蹙眉。
顾世海的这些党羽对他当真是忠心。都到了这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