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公主府,再过数十街,运粮的军队浩浩荡荡,黑压压如长龙。
阳光极盛,城墙上,九五之尊亲自相送。
“四月维夏,六月组暑。先祖匪人,胡宁忍予。”
姜邵头戴十二珠冕冠,龙袍猎猎,声音郑重,对他们说:“彼路斯何,君子之车。诸位受命于天,大义凛然。百万百姓,三十六城,待重拾。他日风调雨顺,早日归京!”
带着帝王最深的期望。
姜里一身素衫,眉眼矜贵清冷,微笑:“百尔所思,已其所往。”
姜邵深深看着姜里,对于这位同父异母的皇妹,他曾把她当成深宫中不足为道的棋子,她却用她的智慧向他证明,女子也可入朝堂。
时至今日,姜邵心中对姜里,亲情淡薄,敬重更多。不与帝王论情意,但那三分亲情,也已胜过世间他人。
“阿里,朕等你回来。”姜邵动了动唇,转头看向谢容渡。
谢容渡骑着马,整装待阵,眉目冷冽淡漠,在马背上,背脊劲挺,等着他们说完话,漫不经心对上姜邵的视线,嘴角扯了下。
“这么多次了,不必多说。”
俩人都习以为常,谢容渡多少次在塞北埋骨杀声开,得胜回朝见天子,姜邵时常觉得亏欠,默然片刻:“珍重。”
谢容渡手中握着缰绳,身后是浩浩荡荡的赈灾队伍,衣袍在风声中猎猎翻腾,停顿片刻,对帝王道,声音吹彻天地间。
“戎车既驾,四牧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回声响彻,久荡在天地。
一路风雨兼程,但见春雨贵如油,可目光所致,都是饿殍遍野,洪水泛滥。
举家赶往北方避难者,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在少数。
很多地方,都成了空城,越往北走,越让人心惊。
北方就算地方再大,一时也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更何况——这些北迁的人,身上可能携带着最可怕的瘟疫!
姜里和谢容渡骑着马,轻装上阵,并没有跟赈灾粮的队伍一起出发,否则行路太慢,等到邺城,黄花菜都凉了。
但为了防止赈灾粮运输到地方,再一次不翼而飞,把皇朝变成笑话的意外,这一次的运输粮食,特意做了手脚,只等鱼儿咬钩。
因此姜里和谢容渡先行赶到了前面,相互对视一眼,看到眼底寒意。
他们一路经过了二十七个县城,当官的都听说公主要来,险些以为是来送死的。
一个半月后,邺城。
风沙走石,尘土四起。
邺城的县令在城外守候,胡子被风吹得凌乱,灰头土脸的眯着眼,遥望着远方浩荡队伍,握紧了官服袖子下的双手,心底泛起嘀咕。
这年头连皇室都敢来送死,也不怕有来无回。
你以为他不想跑吗!
但是洪灾瘟疫都是从邺城发源起来的,他要是敢跑,只怕下一秒就会被帝王通缉砍头,只能苦不堪言的留守邺城,提心吊胆跟瘟疫度日。
好在邺城,还有人才……
“怎么不见公主殿下?”待到队伍走进,邺城县令敞开大门迎接,结果傻眼了,四处张望,疑惑道。
前来的官兵持剑道:“殿下已入城!”
姜里没那么傻,一路上多少官员碍于她的身份,提前整顿好城内的事情,她看到的都是假象。
因此他们特意向邺城县令报错了时辰,先行乔装打扮,混进城内查看。
经过每一条街道,家家大门紧闭,荒凉萧索,几家粮店更是挂上了闭店的招牌,积灰已久。
难得见到几个人,都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咳嗽着,脸上脖子上,大片红疹,是瘟疫的症状。
这种瘟疫,只要有过皮肤接触就会传染,很多官员怕蔓延,只要抓到染病的人,直接拖出去活活烧死,残忍至极。
然而邺城别名,不夜城。
谢容渡把姜里拉远一些,视线扫过四周:“此地不宜久留,公主还是先行跟县令见面,找到安置的地方,再商议对策。”
“说了在外面,不要叫我公主。”姜里甩开折扇,“唤我阿里。”
谢容渡在赈灾一事上是节度使随行,执政大权在姜里手中。
“我既来,必要亲眼所见。”姜里快步往前走,一身月白素朴的衣裳,看了谢容渡一眼,嘴角微勾,意味不明。
“而且,我就喜欢送死。”
脚下,踩过落叶,嘎吱作响。
越往前走,看到行人的足迹越多,都行色匆匆涌入一个方向。
姜里拦住一个行人问:“大伯,你们这是要去哪?”
“你们不知道吗?!”大伯一把年纪,走路都颤颤巍巍,抬眼惊讶地看向他们,沙哑道,“邺城有好心人啊!在东城免费施粥!”
施粥?
姜里一顿,跟谢容渡混在人群中去看。
东城边,一家医药铺门口。
排满了长长的队伍,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个碗,面黄肌瘦,衣衫破旧,眼神迫切的看向最前方,吞咽口水的声音明显,跟他们方才所见的街道荒凉,简直相反。
差异的让人觉得违和。
姜里在人群中看去,望到那家医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