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婆子从镇上返家时,闹剧已落幕。
正是夕阳晚照,紫霞漫天。
牛车载着归家的人,徜着紫红暖光,缓缓停在家门口。
车上的人还没吆喝,院里孩童已经欢喜雀跃迎了出来,“阿爷阿奶你们回来啦!阿爷咋样,看过大夫了吗?阿爷是不是病好啦?好了吗好了吗?”
叠声询问中尽是孩子们的关心与紧张。
林婆子笑容满面,利落从车上下来,“一个个说话跟连珠炮似的,阿奶先答哪句好啊?先进屋,让阿奶先喝点水暖和暖和。”
李素兰跟张翠娥紧踩孩子们后脚跟出来的,先就看见了满是笑容的婆婆,再是车上年轻汉子们脸上也挂着大大笑容,连老爷子都乐呵呵的模样。
妯娌俩对视一眼,顿时心里有了底,眼里迸出喜悦。
是好消息。
一定是好消息!
不然娘跟汉子们不能笑得这般开怀。
“大山,把爹背进屋。”李素兰两手在衣角搓了搓,转身朝灶房奔去,“娘,您进屋坐着,我去给你们倒水!”
“吃过东西没有?灶头上还有个菜正煮着,我去盛起来摆桌!咱马上就能吃饭!”张翠娥同样激动,本该去灶房结果却往堂屋跑,跑到半路才恍然自己走错方向,又拍着脑袋回身往灶房去。
这一幕逗得还没进门的人哈哈笑。
等把老爷子安置好歇下了,一大家子人坐在灶房桌台前,守家的妇人孩子们终于等来了期待的好消息。
林婆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眉梢都是喜气,“大夫给看过,说老头子情况大有好转,给换了药方子,不用再继续吃参片了,以后三天喝一剂药调理调理就成!”
知道妻子孩子们想听更详细的,林大山帮着补充,“咱爹当初摔伤也是这位老大夫看的诊,这次咱去复诊过后他可奇了,恁是惊讶得不行,说爹当初伤成那般,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好转的,即便一直吃参片也仅能吊着命多延些时日罢了,按理这几年过去,爹的身体状况该是到了强弩之末,没成想竟然会有好转,老大夫直呼稀奇,逮着我跟二河好一顿问询,问咱是不是还给爹吃了什么别的药。”
“老大夫说咱爹现在虽然依旧坐不起来,但是脉搏开始有生机,顶级的参片也没有这等疗效,不得可劲儿问个清楚么?我跟大哥一五一十说了,一直吃的都是他开的药,他还不信哩。”林二河乐得不行,说着话又故意卖起关子,“这次回来咱给爹带了新的药,一个月的量,十包药材,你们猜猜这次花了多少银子?”
没能一块去镇上的俩妇人、仨孩子齐齐瞪大了眼睛,支棱脖子摒着气,等林二河说答案。
林江心头着实煎熬得不行,平日挺斯文稳重一人,这时候愣是没忍住往二哥肩上擂了一拳,“这时候卖啥关子,赶紧说!”
“看你心急的,我说我说,”林二河心情大好了本性也开始冒头了,嘿嘿一笑,朝一众比出个八的手势,“八十文!”
“……”除了已经知情的林婆子跟林大山,以及对数字没什么概念的小百相之外,其余人全张了嘴巴呆滞良久。
八十文。
一个月的药钱八十文。
李素兰跟张翠娥两个到底年轻,眼泪一下就涌上来了,妯娌俩抱头大哭。
爹之前的药钱,每个月二两银子打不住。
要不家里也不能卖了一半的良田,几乎将家底掏空。
她们没有抱怨过,但是那几年里,压在身上的担子是实打实的重,重得人喘不过气来。
每天每天的睡醒了就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拼命挣银钱,一刻不敢让自己停歇。
大山二河干完家里的活就赶趟的打短工,江儿手还好着时白天晚上的给人抄书,婆婆甚至走家串巷的揽浆洗衣裳的活儿只为多挣两个铜板。
林家上头就像压了一块千斤石,他们但凡偷个懒,石头就会砸下来压得他们尸骨无存。
现在,那块石头消失了。
林婆子抹掉眼角泪水,等俩儿媳发泄了会情绪后,哑着嗓子开口,“好了,都别哭了,熬了这些年,如今可算雨过天青,以后咱的日子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伸手,在儿媳头上各自轻拍了拍,动作怜惜,多余的话没说。
她有两个好儿媳。
“好了,吃饭吃饭,在镇上跑了半天回来挨到现在,都要饿坏了。”林大山给妻子递筷子,声音放柔了,“咱家没有懒汉,就跟娘说的,咱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林二河有样学样,也给妻子递上筷子,只是较之大哥的沉稳,他更为跳脱些,“快吃快吃,我是真饿了。家里大好的事情,都该乐呵不是?苦日子已经过去,都瞅着吧,咱娘手指缝宽松,只要家里日子好过了,她就能给咱都漏点好,到时候我就在咱娘手里扒拉,攒起小金库给我媳妇儿买银镯子!”
众人挑眼瞅他,“……扑哧!”
张翠娥眼泪还挂在眼睫上呢,被自家汉子这一出,愣是给臊成大红脸。
这种私己话不该躲被窝里悄悄说啊?
真是嘴上不把门,啥都敢咧咧。
有了林二河先插科打诨逗乐,饭桌上很快飘起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