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便是洛阳了。”裴寻芳脸上有了些兴奋,他指着远处连绵山脉下的城池,“顺利的话,明晚便能歇在家里了。”
“嗯。”苏陌抿了一口茶。
“这位公子,好个相貌。”楼下忽而传来一个声音。
原来是吊脚楼下蹲了个捣药的麻衣道士。
那道士埋头捣药,并不看苏陌,只连声叹道:“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苏陌乜眼看去。
“公子命里属水,生于水,也当命绝于水,今日横波挡路,大限已至,公子竟浑然不觉矣。”
那道人话音未落,满座影卫已“唰唰”拔刀立起!
裴寻芳将苏陌拉入怀中,厉声道:“你是何人!”
苏陌倒是很淡定:“请道长上楼一叙。”
“红尘偶遇,何必相见。”那道人始终低着头,“公子乃世外高人,心中自有天地,从何处来,当往何处去,纠缠于这混沌世间,又是为何?”
苏陌凝着他的背影:“为我心中所爱。”
道人捣药的动作停下来:“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时空交叠,自有定律,奉劝公子,不可贪恋,否则无论真实还是虚妄,都将万劫不复。”
苏陌脸色微恙。
裴寻芳要抓那道士过来盘问,苏陌再三拦下:“这人胡说八道的,不必理他。”
是夜,星落风停,大浪平息了下去。
翌日天一亮,果然风平浪静。
老船家热情地招呼着,裴寻芳却不愿再走水路了,宁愿绕山多走百里。
“不过是个小道士。”苏陌哭笑不得。
裴寻芳将他死死抱在怀里,一步也不分离。
山路曲折崎岖,足足多走了三日。
到了第三日,照样无波无澜,平安无事,众人都松了口气。
夜里,影卫们挑了个平坦的林地扎营,燃起了篝火。
苏陌饶有兴致地喝了些酒,竟拉着裴寻芳跳起舞来。
“你……”苏陌醉醺醺挂在裴寻芳的脖子上,“为何执意要同我成亲?”
“想做你名正言顺的夫君。”裴寻芳凝着他,“想光明正大爱你,同你永远绑在一起,做你的家人,守着你。”
“我没有家人了……”苏陌醉眼迷离,笑得娇媚,“家族遗传病,活不过三十岁。”
他捧住裴寻芳的脸:“我曾发誓,这辈子不会成亲,不会有后代,我的身体,我的眼睛,我的心脏,甚至我的每一滴血,都将无偿捐献出去……我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你为何要出现?”
裴寻芳僵在原地。
苏陌从未提起过自己。
“为何还要让我对这破烂的生命产生眷恋?”苏陌笑着笑着便哭了,“我早就放弃了!为何不让我同那些破破烂烂的世界一起糜烂?你为何要出现?”
“苏陌。”裴寻芳慌了张。
眼前的苏陌仿若镜中花,水中月,轻轻一碰,便会消散。
“想我一支破烂乾坤笔,写尽人间悲悲欢离合……抑郁悲伤是我,狂躁暴怒是我,偏执疯狂是我,阴狠毒辣也是我……书中善恶皆是我,我曾放弃了所有信念,为你们写下这样的人生,我很抱歉……”
裴寻芳快要心疼死了:“苏陌,众生皆苦,不是你的错。”
“裴寻芳……”苏陌拍着他的脸,“为什么要缠着我?我不可以喜欢你的。”
“等我、等我给你写一个好妻子,你们长长久久,儿孙满堂,好好的。”
“苏陌!”裴寻芳简直要疯了,“你敢这么做,我杀了你!”
“你凶我?”
“没有。没有没有……”
苏陌整整闹了半夜,最后实在没力气了,才窝在裴寻芳怀里睡着了。
“裴寻芳。”苏陌在梦里喃喃道,“我没有家可回了……别放弃我……”
裴寻芳瞬时泪如雨下。
他紧紧抱着苏陌,就如过去两人相拥的每一夜,对他说着爱,给他以抚慰,叫他忘记痛。
天蒙蒙亮,杜鹃在山林里啼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苏陌醒来,喉咙又干又痛,口渴得很。
他拿开裴寻芳箍着他的手臂,捡起一件鹤氅披上,走出营帐。
残月垂枝,万籁俱静。
苏陌看见,已然熄灭的篝火旁,蹲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那人抱着个破破烂烂的羊皮筏子,不停地吹着。
苏陌走过去:“老伯,羊皮筏子破了,该补补了。”
“公子有慧眼,那么请公子告诉老朽……”老头缓缓抬头,“羊皮筏子破了,尚且可以补一补,天网破了,又该怎么补?”
苏陌撞见他那双眸子,脸色大变。
他慌忙回头望去,不过十步之遥,灯影绰绰的营帐里,裴寻芳抱着留有苏陌余温的被子,正睡得深沉。
而老头身后的荒冢上,立着块石碑,上头赫然刻着两个字:罘罳。
鹤氅掉落在尘土里。
尘归尘,土归土。
洛阳一梦终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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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沈子承猜错了,如今这大庸第一富商,不是姓裴,而是姓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