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瞥了一眼皇帝的背影,又想起方才殿内的交谈,以及自家弟子的劝慰。
小皇帝行事颇有些气度,他也没理由被比下去。
再者说,要是皇帝轻信了空中楼阁的良策,固然他徐阶讨了好,自己那位真正要做事的弟子,可就要倒霉了。
脑海中千回百转,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给出正儿八经做事的良策。
徐阶说尽量放缓语气,开口道:“不敢期瞒陛下,臣以为,这五弊,需按顺序来解,却都有前提。”
“想要安定北方鞑靼,臣都有法子,无论是封贡也好,或者是士绅移边也罢,总是有对策的,但……前提是,真个打灭一应好战的鞑靼部族,才能施为,否则就是空中楼阁。”
“至于倭寇,恕臣直言,即便人尽皆知,此事的关键,在于国中的倭寇,但也需得先歼灭海外的倭寇,才能回过头慢慢收拾,否则就要被拖死。”
“这二者,都要起大战,非得等到财用足够,才能分出胜负。”
“财用不足,则是受限于田亩与赋税。”
“而陛下若是真要对田亩与赋税下手,至少需要先整顿吏治”
皇帝若只是单纯清理一番盐政、茶课、马市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
纵使每次都有一大笔银钱入账,也不过是抱薪救火。
只有改制税法、清丈田亩,才能暂时解决财赋问题。
接着靠这个空窗期,积蓄国库,等到足以打几场大战,才能有望扫平南北边患。
不过,改制税法,清丈田亩,必然少不了能如臂指使的官吏。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但是其中艰难险阻,自然不言而喻。
况且,即便是做到这一步,也仍然是治标。
徐阶看了一眼皇帝的背影,思绪万千。
这一步距离皇帝所说的抑制兼并,抗阻四季轮转,也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朱翊钧听了徐阶的话,脸笑意一闪而逝,这路数,倒是不谋而合。
他扭头看了一眼徐阶:“所以徐卿,是觉得考成法还不够?”
既然提到吏治,不可能拿已有的糊弄他,总归得有些自己的见解。
徐阶颔首道:“陛下,考成法只能驱使官吏,但,还有两个问题,也是我朝巨大隐患。”
朱翊钧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徐阶斟酌了一下:“其一,则是我朝的流官,任期太短了!”
“往往一两年,便调离或升迁,甚至赴任的官员,刚到官署,就接到了调任的诏书。”
“以山东布政使为例,从隆庆四年二月,到隆庆五年十二月,短短一年十个月的时间,山东右布政使,就接连换了陈瓒、徐栻、陶承学、陈绛、曹科,等五人!”
“每人只有区区数月的任期,别说布德施政,恐怕就连了解地方都做不到!”
“官不知下情,只为勘磨一份履历,数月便走,下官则如老树盘根,万年不动,这,也是中枢对地方逐渐失去掌控的原因之一啊。”
“除此之外,还有其二。”
“我朝官举荐下官,若是下官不职,则连坐官。”
“人皆趋利避害,陛下,一旦真的下官不职,便是迫使官包庇、下官投诚!”
“如此官吏结党,遗患无穷!”
朱翊钧听罢,眉头紧皱。
此事他还真不太清楚,这近一年里,他只是观政,并没有干涉六部的运转,对于官吏任期,更是没有太过在意。
竟然只有几个月!?
几个月任期,民主生活会都开不了几次,这还当个屁的省一把手。
至于这举荐连坐,他倒是知晓一些,但具体也不是特别清楚。
朱翊钧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正缺个随叫随到,熟悉国朝制度的老臣,以备咨知。
毕竟他还未亲政,国朝运转的事情,不可能面面俱到,什么都了解。
这种情况下,徐阶这类老臣的作用就显得很重要了。
他本来还打算给徐阶放出去,现在突然有些犹豫了。
朱翊钧暂时按下这个想法,将注意力拉回眼前。
并未第一时间表态,而是追问道:“徐卿的意思是,举荐之人不职,不再牵连官?”
“若是如此,恐怕举荐之时,更是不会考虑德行才能吧?”
既然举荐不担责,那岂不是随便推荐有门生故吏?
其中危害,未必就比老办法小了,这也是事物的两面性。
出乎意料,徐阶摇了摇头:“陛下,既然已经有了考成法,才能不是一目了然吗?”
“以臣看,比起一名大臣的推荐,恐怕不如考成三年的优良。”
朱翊钧一怔,意外地看了一眼徐阶。
这法子,他可太熟了。
当初他为了晋升,这个优良可没少折磨他。
只听徐阶继续说道:“如此,任期也有了说法,譬如晋升五品需要三年的优良、三品需要五年的优良,之类。”
“再配合六科给事中的审查、御史的复核、吏部审议,逐渐完善之。”
“杀了举荐结党的风气,没有朋党的小吏,也能有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