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拉开了。
父亲说:“回来了?”
“嗯,”她点点头,看了眼,发现母亲不在客厅,便问,“妈妈呢?”
“在房间里生闷气呢。”父亲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回答。
“……我去和她谈谈。”张安竹说完,走到门口,却没有第一时间推门。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升上了心头。
无论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好,一个人出去也好,对人戴上面具也好,其实都是“害怕冲突,选择躲避”的手段……
因为小时候被妈妈的刺扎得太痛了,所以每次遇到类似的情况,她就会下意识地选择躲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即便,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已经不用再害怕被扎伤了。
但那种恐惧感,依旧深深地留存在她的本能中。
仿佛一只曾经被猎犬多次咬伤过的幼虎,在长成了一只成年老虎后,面对着猎犬,明明它的体积更大,力量更强,却依旧会浑身战栗,恐惧不已。
习得性的无助。
张安竹站在那里,长长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
只是对妈妈将所有的心里话说出来而已,这有什么难的呢?
一个人啊,软弱还有救,懦弱却没有。
想到这里,她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坚定地扭动,然后推开了门。
听到动静,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的母亲扭头看了眼,脸上先露出惊喜,但很快又变回了气恼的表情,快速将脸转了回去。
“你不是说不该回来吗?还在这里干什么?”
张安竹站在那里,静静地,过了片刻,才慢慢开了口。
“妈妈,我不是来和你道歉的,我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母亲愣住了,她本以为张安竹是来赔礼道歉的,结果出乎了她的意料。
于是,她背对着张安竹,声音委屈又愤怒地道,“我不想听!你出去!”
张安竹抿了抿唇,心平气和地说。
“我今天一定要说,妈妈你不想听,我也要说。”
母亲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大声道。
“好好好,我走!”
在她掠过身边时,张安竹一把拽住了她,声音冷静,“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我不顺着你的心意,你就发脾气,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有没有道理,你都充耳不闻。”
“我喜欢白色,你偏偏喜欢我穿红色、不喜欢也不允许我穿白色;我喜欢文科,你却偏偏要我读理科。我想报心理学,你却让我学计算机,其实你自己对计算机也不了解,就是因为听你的那些同事们说这个专业毕业能挣大钱……”
“只要我的行为不合你意,你就会生气,说你是为了我好,你为我付出那么多,绝不会害我……这些话让我充满了负罪感,让我只能乖乖听话,让你开心……慢慢的,我什么也说不出了,我变成了一个张着嘴,能发声,却永远无法说出自己真正想法的怪人。”
母亲扭头看着张安竹,眼睛红红的,“好啊,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总记得这么牢,我养你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你怎么不记得?!行啊,都是我的错,我当年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为什么你永远是这样,不能心平气和的听我说话,只会用这种情绪化的、非此即彼的表达?”张安竹吸了口气,眼圈也渐渐红了,握紧拳头,但声音依旧是冷静的,“对,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因为真正让我痛苦的事情,我都没有对你说出口过!”
“小时候,我被人欺负,把我推进肮脏的水沟,我没办法告诉你,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你还气得打了我一顿。”
母亲愣住了。
“再大一点,我被人表白纠缠,我也不敢告诉你,因为你曾经不止一次地用嫌恶的语气说那些会招惹男生的女生自己也很下贱。”
同样的,她鼓不起勇气和对方冲突,或是严词拒绝,她只敢绕着他们走,千方百计地躲着他们。
“我有段时间老是失眠,也不敢告诉你……有一次没考好,你觉得我不用功读书,说我对不起你的辛苦,又怀疑我是看课外书太多分心,把我的书全都撕破了……我想解释,可话到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
母亲的嘴唇颤抖起来。
“还有大学……”张安竹轻声说,“我读着不喜欢的专业,学着不喜欢的科目,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又被当时我认为的唯一的朋友污蔑造谣……尽管这样,我还是,对你说不出口。”
母亲脱口问道:“为什么?!”
张安竹闭了下眼,眼泪落了下来,“因为我怕,怕你会指责我对不起你,分明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学,那么好的专业,却不知珍惜,还因为那种事情,闹得满校风雨……”
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指指点点……比寒冬还要刺骨伤人。
孤独,委屈还有惶恐,她却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也无法对任何人倾诉。
只能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连课也逃避不去上,成绩疯狂下滑,好几门挂科。
唯一能做的,只有疯狂地厌恶自己。
为什么我如此糟糕,为什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