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小滑头写的家书已经完工。作为情感打捞队的原队长,玲珑自认文字水平中上。虽然来了大齐,古文水准略差些,但写个家书是绰绰有余。玲珑按着小滑头的实际情况,设身处地,将这封信写得既平实朴素,又有真挚的情感。
本来想让茉莉直接给小滑头带去,却发现没跟小滑头要收信的地址,依然让茉莉约了小滑头找个僻静的地方见面,顺便把信读给小滑头听一下,问问还有没有哪里需要再补充的。
小滑头听到玲珑读“离家时年幼,未能侍奉双亲。如今自己虽非富贵,倒也衣食无忧,想起父母弟妹不知可有丰衣足食,内心牵挂,寝食难安……”,眼眶顿时湿润了。
玲珑问他要了地址,又安慰了一番,却想起一事,问小滑头家中可有人识字。小滑头说,自幼家中贫穷,无人可以读书,所以都不识字,但是只要家里的人还在,还能收到信,他们会去十里外的镇上,那里有摆摊的先生专门帮人读信和写信。
物质上的贫穷与文化上的贫穷往往是相辅相成的两兄弟。因为没钱所以读不起书,因为没有接受教育所以更加贫穷。大齐王朝没有九年制义务教育,原始的一面不仅仅是生活水平,它充满着社会的各个角落。
小滑头说,如果这次能联系上家里人,一定要把自己的薄薪省下来,寄回家中供弟弟读书,不希望他能高中状元光宗耀祖,只希望可以摆脱世代的贫穷。
玲珑想,这个被父母无奈卖给了人牙子的家中长子,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的内心交战,才克服了对家人的怨恨、对生活的绝望。
“你家人一定平安无事的,如果收到回信,你拿来给我看。不过京城离你家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去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你要有耐心。”玲珑虽然也知道贫困人家的变故通常都比较大,但还是只能这样安慰小滑头。
“我有耐心,玲珑姐姐,谢谢你鼓励。”小滑头真诚地说。
那件事在玲珑心思盘桓了好久,终于还是决定试一试。于是她说:“小滑头,其实我也想跟你打听个事。”
“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思过堂的后院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平常我们去送饭都是倒了就走,不怎么多看。过段时间里面太脏了,偶尔会有人去打扫一下。怎么了,玲珑姐姐想找她?”
“我和她……有些过往,也算认识一场吧。在后院又碰见她,当时都快死了,幸好她又挺了过来。后来我回了福熙宫,挺放不下她,也不知道如今怎样了。”玲珑知道,如果只说是在后院认识的,未免太没说服力,加上一个过往,方显得合乎逻辑。
“姐姐你居然敢去后院,那里都是活死人啊,你去干什么?”小滑头重重的眼皮抖了抖。玲珑突然明白,膳食局为什么叫小滑头去思过堂送饭了,他睡着的样子,是不是可以少看一些人间惨况呢?
玲珑有些尴尬,自己好歹还是小滑头眼里的一个可靠的姐姐,如果跟他说自己是因为好奇才偷偷溜进去看的,不知道会不会让自己的形象轰然坍塌。
“我当时就是四处看看,然后走错了,发现了她。当时她腿断了,都不怎么好走路呢。”
“啊,你这么说我知道了。”小滑头突然想了起来,“你也知道后院的食槽,天天往里面倒东西,臭气熏天。偶尔下大雨,才能靠着雨水冲洗一下。每次我们过去都是屏住呼吸的……”
玲珑想起当初看到的一幕,更是为生存在后院的宛容华和小意感到难过。
“前几天下雪,我们去送饭,以为要先把食槽上的积雪清扫掉,却发现有人清扫过了。不光积雪没了,就是食槽也洗干净了。我们以为是别的太监去清洗的。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也没多往心里去。”
“然后呢?”玲珑心急。
“第二天又去送饭,发现昨日吃剩的已经被清理干净,食槽里是空的。这肯定不是太监干的,不可能有人对后院的那些虫子这么好。”
“虫子?”玲珑一时没听懂。
“我们把后院那些人叫虫子,她们不就是在地上爬的虫么。最近天冷,虫子都冻死了好几条,前几天看到宫侍局的人正在往外拖尸首呢。”
她们就是地上爬的虫,她们已经没有名字,没有灵魂,只有每天爬来爬去的躯体。她们原本可以像宫里的那些猫一些,定期毁灭一批。可是惩罚她们的那些人,偏不。死人感受不到痛苦,只有让活着的人天天生不如死,那才是最大的痛苦。
“冻死的虫子,也未必不是解脱。”玲珑觉得特别苦涩,她张着嘴巴,仰天吸气,扼制着眼泪。
“所以我特别想家人,我在这里好歹还有棉袄穿,有饭吃。他们不知道会不会也冻死了。”小滑头的嘴开始扁起来。
“呸呸呸,童言无忌。”玲珑不允许他有这个念头,其实也是打断自己,“你刚才说食槽清理干净了,又是谁干的?”她把话题又扯到了正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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