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看出来,玲珑绝非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子,却又不像大家闺秀,背后必定大有渊源。
可既她不愿说,对邱瑾瑜来说原也不那么打紧,玲珑心思虽多,所说所为却都是为着府里城里,也给他添了许多助益。
邱瑾瑜原想着,或许玲珑同他一样,确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提及的过往。
毕竟他身上流着一半胡人血的事,若非玲珑自个儿猜到,他原是永远不打算告诉她的。
不问前尘,只争日后朝夕。
玲珑的过往,邱瑾瑜并不那么在乎,也不敢太过执着于探查清楚,从每次被他察觉问及什么时玲珑的反应来看,邱瑾瑜下意识觉着,这个盛着玲珑秘密的盒子,不能打开。
这几日邱瑾瑜想了很多,却越想越气。
气自己,也气她。
他气自己没点志气出息,即便到了这个份儿上,即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玲珑多半是魏国派来的细作。
这几日他想的却是,该怎么彻底断了她与魏国的关联,怎么压下这事,怎么留住她。
他对玲珑的气,有些复杂。
他二十余年的人生中,经历了数次大起大落,深谙一个道理。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却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不在乎玲珑最初的来历与来意,在他们成亲后的这一年里,从别扭懵懂到患难与共,邱瑾瑜自以为已与玲珑心心相印。
她若是真信他,同他说了原委,即便她一开始就是为着奉命刺杀夏泓澈而来,邱瑾瑜也愿意不顾一切保下她。
做他的王妃,还是做个踩在刀尖上的细作,但凡不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邱瑾瑜最气的就是玲珑自始至终没对他透露过分毫。
或许这说起来很荒谬,哪个细作应是也不会对着被自己利用的垫脚石主动坦白来意,可邱瑾瑜却固执的觉着,凭着他和玲珑之间的情意至深,她就该迷途知返,在他这儿一切都来得及。
邱瑾瑜甚至为了玲珑找了托词,去问了木思魏王是以何胁迫她听令的,是给她下了什么毒,亦或手里捏着她亲人性命?
但那木思说的话模棱两可,只说玲珑并非细作,问他旁的他却一概不说。
郭昂问邱瑾瑜是否要用刑,邱瑾瑜念及玲珑那晚奋力护他,没叫郭昂动什么大刑,抽了几鞭子饿了几顿,靠这些自然也撬不开木思的嘴。
而身处地牢中的木思,原以为他落入了南枭王手里,定是得不着什么好果子吃的,他不能出卖族人,不能出卖魏国,更不会出卖玲珑。
身为细作,生死祸福本就在旦夕之间,他已看淡。
不过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南枭王根本没折磨他,还着了人给他拔了箭头,敷了伤药。
南枭王开口问他的,都和玲珑有关,木思便也明白了,玲珑为何说什么都不肯随他走,看来这南枭王待她,的确是如传言中一般上心的。
木思将这两人的事看在眼里,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他自己,眼看着阿瑜离去,含恨而死,他自己则日日在悔恨中煎熬,却又无可奈何。
若这样只能相互背离的命运无法更改,又何故要将本就无甚可能的两人凑到一处呢。
许是源于同病相怜的相惜之情,木思在邱瑾瑜着人打了他几鞭子未果后气急败坏的离去前,叫住了他。
“南枭王,她心里有你,自是不会做出损害你的事,她有她的难处与迫不得已,你一味探寻真相,若反会使得你们之间陷入更艰难的境地,你又当如何呢?”
“其余你想知道的,在我这儿都得不到答案,我奉劝你一句,你若真为了她好,为了你自己好。”
“杀了我,此事便算是就此了结了,放她走,你们两人同路,走不远的。”
邱瑾瑜听得恼火,却也被这话惊得心头一凉。
自打地牢中回来,他便一直心神不安的琢磨着木思的这几句话,直至从郭昂那听说玲珑病了。
此刻坐在她身畔,看着她烧得酡红的双颊,即便睡着眼睫仍在不安的颤动,秀气的眉头皱着,邱瑾瑜只觉得心疼。
刚成亲时,发现她时常梦魇,他便提出来要握着她的手入睡,后来她才慢慢睡得安稳了。
结合她与木思话语中透露出的意思来看,玲珑似是背负着什么难言之隐,一直困扰折磨着她。
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连个真实的姓名都不愿告知于他?
摸上玲珑滚烫的脸颊,邱瑾瑜瞟见榻边矮桌上放着的半碗已经凉透的汤药,端起来一口含入了口中。
直至把药含得温热,他才掐着玲珑下颌俯下身子,贴上了她干燥的唇瓣。
玲珑睡中觉着有一股苦涩的暖流入喉,本能的想抗拒,被呛了一口,咳嗽着费力的睁开了眼睛。
微弱的烛火耀动之下,他侧颜宛如刀削,更衬得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平日里被他霸道阳刚之气所掩盖的胡人独有的俊美,此刻尽显于玲珑眼前。
“王爷……”
玲珑开口唤了一声,嗓音因高热而变得干哑。
昏昏沉沉的醒醒睡睡,玲珑双眸含泪,原本清亮的眼瞳此刻亦有些浑浊,分不清此刻到底是现实还是仍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