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的某一天，一则包括蒋某某在内的三名行长免职的公告充分体现了那次民意调查的实效。沈清利用这次契机，不仅树立了纪委的威信，而且给自己打造了刚正不阿、雷厉风行的女领导人设，一时风头无两。
郁恬心里为周颖的离职感到不值。小人物生存得憋屈，总觉得熬一熬、忍一忍就能有所改变，到头来就是因为这种不反抗才沦为被反复欺凌的下场。好不容易觉醒了、反抗了，又因为心理承受能力差放弃了继续追击，每天过着刀口舐血的生活，到头来只是他人光鲜亮丽的背景板和垫脚石。可能吴翰哲说的是对的，人的价值就是一切，本来就没有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
陆总的高压管理之下，人人都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满。中午在食堂用餐时，难得凑齐了一桌人吃饭。营业部这些人平时不怎么齐心，当共同厌恶和抨击的对象出现时，又能不约而同地表现出难得一见的团结一致，其实也就是抱团发点没用的牢骚而已。郁恬本想简单吃上几口就离开，又怕显得自己不够合群，坐在一旁听了几嘴关于陆总的故事。
“听说她之前流过两个小孩，这是要工作不要命啊。”
“女强人呗，要我说，女人过成这样实在没什么意思。”
“她老公是做什么的，是不是混得不太好，自己才拼得这么辛苦？”
“好像没工作。”
“怪不得她从来不提自己的老公。”
“啊？不会吧，看她朋友圈天天晒他老公给她送这送那的，挺有仪式感呀。”
“我怎么听说好像赌博输了不少钱啊。”
……
听他们越说越离谱，郁恬也不想陪着他们扯闲话，更担心隔墙有耳，借口要去洗手间，其实是去了“小咖”。
碰巧乔霏霏也在，正在制作枫叶拉花，见到她过来，双眼笑成了好看的月牙。
她点了一杯同样的，在高脚椅上坐下，给微信里几个客户回着信息。下午三点之前，还需要完成一百万的基金销售。这段时间大盘走得很稳，前期销售的一部分基金难得获利出局，已经是万幸。
张奕威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身边坐下，手里正端着她点的那杯卡布奇诺，上面有朵漂亮的玫瑰拉花。“这是霏霏特意给你做的。”
她从手机屏幕里抬头看他，又转头瞧了瞧脸上微带绯色的乔霏霏，心里也明白了一些事情。“谢谢。”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上一秒的剑拔弩张，下一秒仿佛就可能转变为谈笑风生，甚至是同仇敌忾。
张奕威扫了眼她的微信界面，“在约基金客户吗？”
“是啊，你完成了吗？”
“这么重的任务，我怎么可能完得成，大不了摆烂呗。”
他话语懒懒散散，差一点就能迷惑住人，细想一下，逻辑又不是很通。就好比一个成绩很好的学生从来不屑于表现自己的刻苦努力，一切都是靠的天赋一样，好像努力一点反而显得没什么本事似的。等到成绩公布，最不可能拔尖的人往往就是那匹黑马。
陆总调来营业部以后，数次表现过对张奕威的器重，大会小会表扬不断。她再怎么迟钝，也能猜到他背后的力量不容小觑。毕竟这个行业里，一个人干得怎样并不重要，是谁以及是谁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自认为，在旁人眼里，她和沈清多少有些沾亲带故，这恐怕也是陆总不敢随意挑衅自己的缘故。她一面享受着这样的便利，一面又极其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不甘心地发奋图强，至少也要在沈清面前多争取一些自尊和骄傲，才不至于显得一无是处。
“郁恬，你肯定能完成的，之前在财富中心积累了那么多客户资源，随便哪一个都是申城银行的高端客户吧。”
郁恬扯了扯嘴角，“客户是上帝，又不是我爹妈，哪能我说什么都会听呢？”
“其实我也觉得挺累的，客户经理不仅要完成信贷指标，还要兼任零售业务，老王在的时候可没这么累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瞧着有几分真诚，郁恬一时有了几分同理心，“每个领导风格不一样吧，我们只能适应，又不能改变。乔霏霏出来创业，是不是你支持的？”
张奕威回头看了一眼，“霏霏她心思单纯，不适合职场，我也不希望她一直不开心。也许几年以后，她会有所成长，但我不想她经历蜕变，这样就很好。”
郁恬心里瞬间触动，“你说这话，像是早就拥有了为她人生托底的筹码一样，真的这么自信？”
“我是男人，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天经地义。”张奕威坚定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勇气，抛开同事的身份来看，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阳光男孩。
“以后记得请我喝酒。”她清浅一笑，像是为了努力铺平这段同事关系，至少乔霏霏这姑娘她是真心喜欢。
“那是肯定的，你应该比我早吧。”张奕威笑得很坦然，她也只当作一种祝福。
快递小哥给她打电话，需要她当面签收。她不记得自己最近有网购，看到快递单寄件来自金陵，她脑海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包裹由灰色的薄膜纸包着，不沉也不轻，放进车里，想等着晚上再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