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乌云浊雾。
将近天明之时,这场雨终于零零落落到了尾声。
明窈跪在榻前,双膝肿痛无比,半边身子似落在冰窖之中,冷硬发麻。
手中的古籍轻落在地,明窈声音极轻,还在为沈烬念书。
倏地,帐中有了一点动静。
层层低垂的青纱帐慢后,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后面伸出。
沈烬醒了。
那双深黑眸子晦暗冷淡,漫不经心朝明窈瞥去一眼,而后又落在她手中的古籍上。
古籍笨重,明窈抱着念了一整宿,双手早没了力气,她喃喃抬眸:“殿下……”
沈烬不言,只抬高下颌,任由明窈伺候自己盥漱。
天光大亮,偶有雨珠从檐角下滚落,惊扰满地的落叶。
许是昨夜冻了一夜,明窈今日动作不似往常那般灵活,长袍上的铜鎏金带钩怎么也系不好,不是松了便是紧了。
沈烬闭着眼,眉眼淡漠。
明窈屈膝半跪在沈烬身前,半晌,才为沈烬穿戴齐整,她无声松口气,抬眸之际,猝不及防对上沈烬一双墨色眸子。
明窈慌不择路撇开目光,低声告罪。
沈烬面色淡淡,意有所指:“下不为例。”
不知是在说鎏金带钩还是昨日明窈私自透露五皇子患桂花藓一事。
……
一晃半月过去。
汴京的深秋总是冷的,天色雾蒙蒙,不见一点日光。
明窈临窗坐在炕上,中衣掀起小小的一角。
她皮肤细嫩,先前跪了一整夜,膝上的伤总不见好,此刻还是青红交紫。
四喜抱着金创药,一双眼睛惴惴不安,看着都觉得心疼:“这都多少日了,怎么还不见好?”
四喜上下翻转手中的金创药,心生疑窦,“这药是贵妃娘娘赏的,该是上好的才是。”
宫中之事向来瞬息万变,先前还在御膳房干着脏活、任由太监打骂的四喜,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贵妃眼前的红人。
四喜本就手巧,做出来的糕点精致小巧。往日做的糕点,都被御膳房的大太监抢了去,送给各宫的主子娘娘邀功。
若是四喜不允,便会遭一顿毒打。
这次的桃花酥,亦被他们抢去,想要借花献佛,却不想那桃花酥添了桂花蜜,五皇子又是沾不得桂花的。
抢了四喜桃花酥的太监没落得半点好,还被贵妃赏了五十杖,差点一命呜呼。
贵妃见五皇子喜欢四喜的手艺,又着人赏了她百来两银子。四喜一时风光无限,上赶着讨好巴结的人无数,四喜却只一心惦记着明窈。
她忧心忡忡,一面托着腮,一面对明窈膝上的伤口心有余悸。
四喜懊恼叹气:“早知这样,我就先不在娘娘跟前提你了,多将养些时日也是好的。”
明窈倏然抬起眼眸:“贵妃娘娘今日寻我过去,是你的意思?”
四喜自知失言,匆忙捂住嘴,摇头如拨浪鼓,连声否认:“是、是贵妃娘娘想吃江州的油酥茶,我想明姐姐同是江州人,定会做的。”
四喜缓慢垂下脑袋,支吾着开口,手指轻轻抠着案几上的宝相花纹。四喜为明窈抱不平,她咬咬牙,一口气全盘托出。
“我就是想着,姐姐这般聪明,贵妃娘娘定然喜欢的,若她留你在永和宫当值,姐姐便能离了这咸安宫……”
明窈轻声打断:“我不会走的。”
四喜一怔。
院中树影婆娑,斑驳光影摇摇欲坠,透过纱屉子轻落在明窈眼角。
她低眸,声音极轻极淡:“他在哪,我就在哪。”
檐下忽的掠过一阵风,落叶无声落在丹墀上。
……
满宫上下,唯贵妃最得圣宠。她既点了明窈过去伺候,明窈自然耽搁不得。
江州的油酥茶与别处不同,乃是用上好的油茶果捣碎,佐以陈皮桂圆,拿滚滚的牛乳淋上一遍,而后再添上红茶叶子。
永和宫内,明窈捧着海棠花式描金茶盘,执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壶内是刚做好的油酥茶。
永和宫不单贵妃娘娘好油酥茶,连五皇子也爱喝这一口。无奈他大病初愈,贵妃不许他多吃,只许他浅尝几口。
檐下铁马叮咚作响,秋风摇曳。
明窈同四喜一齐站在乌木廊檐下,垂手侍立。
隔着重重槅扇木门,隐约闻得殿中贵妃和皇帝的笑声。
少顷,有太监步履匆匆出来,示意明窈和四喜入殿。
永和宫内,湘妃竹帘垂地,金珐琅九桃小熏炉燃着百合香,贵妃满头珠翠,依偎在皇帝怀里,同榻上的五皇子说笑。
那日生辰宴,五皇子吃下的桃花酥不多,只起了一日的疹子,第二天就好了,这会子正吵着要油酥茶吃。
贵妃一手执着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巧笑嫣然:“陛下何不也留下试试?这油酥茶臣妾吃着极好,同江州一样。”
皇帝一手撑在额间,慢悠悠往下首扫去一眼,双眉微不可闻皱起。
殿中悄无声息,只听院外飒飒风声。
明窈屈膝福身,眉眼低垂,漆木茶盘高举在头顶,半晌,才闻得皇帝漫不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