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的太后、帝后和年幼的皇太子共享天家亲情欢乐之时,威宁侯府里的淀阳郡君正在禧园里踏雪赏梅。
转眼间一年的光景就过去了,还记得去年的腊月时太后刚给她赐了婚,今年的冬日她就成了那人的妻子了。
且今年春日她和徐侯成婚后移栽进来的那些花木,长势皆十分喜人,那葡萄架上明年大约也能结果了。
就像郁郁葱茏地映照着她这桩婚事会有个好兆头似的,和这些花木一样繁茂地开花结果。
禧园是侯府的主屋院落,一般的公侯富贵之家几乎都是夫妻别院而居的,男人怎么可能放着一院子的娇艳妾室们不去宠爱,一辈子只守着正妻一个人住在一起。
但是徐侯府中的下人们似乎都没有这样的意识。
从这座侯府修葺再到主君婚后以来,徐侯和淀阳郡君都是住在一起的,侯府里也只有着一个主院。
禧园内花木秾秾,四季皆有草木茂盛,光是移植这些花草树木来就花费了数千贯银钱,只为助徐侯博得美人一笑。
一花一叶,都是用他过往数年打拼积攒下来的血汗钱购置的。
可他甘之如饴,唯恐自己有钱却不能花在她身上,换她展颜一笑。
他是行伍出身的人,哪里懂得侍弄什么花儿草儿,不过是为了漪娴喜欢,所以他才肯在这上头花费心思。
现今正是深冬,园内的三四株红梅开得正盛。
漪娴披了件赤红的雁羽织金披风,穿梭在园内欣赏雪景梅香,邱姑递了把剪子给她,让她裁剪几支合心意的梅枝回去插瓶赏玩,一边又忍不住嘀嘀咕咕地:“外头寒冷,夫人早些回去吧。冻坏了身子不值当了。”
漪娴笑了笑,随口说道:“您就宽我这一回吧。我哪就这么娇了。何况从前在北地太原时冬日更寒,我不也是……”
“夫人!”
邱姑略沉了脸色教导她,“以后不许再提这话!”
虽则徐侯迄今为止待她家郡君还是呵护珍惜万分的,可她毕竟是有年纪的妇人,见识得多,知道夫妻情深总得要两个人一块儿悉心经营下去,所以她一直都在很认真地约束漪娴的言词,不准她再提到有关前夫的半个字,唯恐惹了徐侯心中不快。
一时不快、一日不快、一丁点不快,三天两头里或许看不出什么影响,可是这些矛盾积攒在一起爆发的时候,是足以摧毁一对夫妻的所有情意的。
她到底是乳母,漪娴咬了咬唇,便不再说话了。
见她剪下的花枝足够回去插一瓶的了,邱姑便硬拉着她回了屋内,不让她在外头受寒风吹。
路过那葡萄架时,邱姑还顺口说了句:“这是西域来的金贵种儿,最肯耐寒的,夫人莫担心。前儿何性荣也寻了外头来的花木匠人细细修建了枝干,叫它好生过冬,明年春日保准会好好地开花给您结果吃。”
漪娴嗯了声,请邱姑去库房里取出她那樽最心爱的甜白釉玉壶春瓶来留着插红梅,邱姑忙去了。
她慢慢在桌前坐了下来,心中不禁想到往事。
晏载安已经死了。
就在今年的六月,喇子墨国使节离开后不久。
皇帝亲自指派了文武重臣会审,最后洋洋洒洒数出了晏载安“意图谋反、对上不敬”等数十项大小罪行,还连着他父亲、祖父一辈的重罪。
最后,他被皇帝枭首示众,曝尸街市,在最炎热的六月里,臭了一整个月,死相极其惨烈——但总归也是他咎由自取。
这几十年里,在太原被他祖父、父亲和他三代人欺凌侮辱而死的无辜庶民,还不知其众呢!
便是这样的死法,其实也是便宜了他。
荣王后嗣被皇帝移出祖宗玉牒,而整个太原的大小宗亲也不再享有半分特权供奉,全都沦为了庶民。
皇帝命臣官仔细核查这些年晏载安一家在太原所做的大小罪孽,重新丈量太原土地田亩,分给无地或地少的百姓耕种。
晏载安家族的其他成年男子亦多半坐罪而亡,至于妻妾幼女,皇帝并未如何牵连,只是免了她们的宗室身份,让她们成为庶民自取生存。
大约是想从太原的这一支开个头,近来其余魏室各地的宗室也多有被皇帝清算的,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可胜数,可是却无人敢置喙皇帝的意思,更没人敢头脑不好地做出造反抗议的蠢事来。
——他们没那个资本。
只能像他们从前私下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宰割百姓一样,自己也成为新的待宰的羔羊任由皇帝处置。
另外有一宗她不知道的是,皇帝事后还将晏载安父子的尸骨以重金卖给了汪枕水、汪枕禾兄弟俩。
这兄弟俩一面拿着晏载安的尸骨、一面刨了晏载安父亲的坟,回到太原后在他们父母的祖宅上将晏载安父子挫骨扬灰以示报仇之意。
这笔钱呢,最后又被充了皇后的小金库,被皇帝拿去讨好了他的皇后了。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能用宗室子弟的尸骨给自己的平民父母报仇,汪氏兄弟俩原先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十分果断地付了这笔钱,只觉满腔郁结了十几年的恨意一夕之间都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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