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讼日期在一个月后,贺川做了一回睚眦必报的恶人,什么陈年旧账都一起算,照着能将人从此摁地不得翻身的架势去起诉。十来年前的拆迁官司,打,哪怕要找遍茗村所有知情人;小时候的暴力事件,打,哪怕翻出陈年旧伤;不清不楚的车祸,打,只要能替江汀出一口气。
贺川听完判决结果、从法庭走出来的那一刻,看到刺眼的阳光和四散的云,第一次踏踏实实地闭上了眼睛。
赵老师站在他身后,慈爱又怜悯地看着他,劝道:“我知道,你现在还是恨他。”
贺川面无表情地说:“我其实想杀了他。”
赵老师皱眉制止:“绝对不行。”
“我知道。”贺川耸耸肩,“所以我没有。”
赵老师也不知该说什么,现在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啷当岁的人,彻底失去了所有亲人,并与唯一的血脉宣告割裂。她叹口气:“交换项目的面试不是快了吗?先好好准备吧。”
贺川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四小时,但一想到江汀还在康复治疗,他就觉得自己还能再扛扛。他一面准备面试,一面龌龊地违背誓言,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
比如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广州蹲柳青珑的SD,给江汀寄过去一份他偶像亲笔写的鼓励信。
比如花光官司胜后拿到的所有赔偿,替江汀找到了全省最好的康复专家。
比如偷偷在周末回到江汀的城市,在训练室对面的便利店看上一整天,在没有热水的时候大费周章地为他变出一壶水。眼看着江汀的腿一天天好起来,他才敢放心离开。
临出国前,贺川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
他知道江汀的手机被锁了起来,自己说再多也不会有回应,所以他把想向江汀告白的一切都写进了信里。
他说知道自己满身污脏,却也还是想要望一眼洁白的天鹅。他说如果江汀也讨厌他,他可以永远消失。信的最后,他把他的新手机号、新地址、新email等等可以联系到自己的方式通通放进去,然后像等待死刑的犯人一样来到江汀家。
贺川远远见到了江岸,跟对方打招呼。
江岸明显开始紧张,径直走出院子,拦住他,“你还来干什么。”
“叔叔,江汀在上课吗?”贺川问。
江岸不答话,警觉地看着他。
贺川低着头,说贺光已经伏法,不会有任何人再来伤害江汀。
江岸却只是冷笑,“我问你还来干什么!”
贺川低着头,“我想见见他。”
江岸追问:“见他做什么?”
“……”贺川后撤一步,很深地鞠了一躬,“我想告诉他,我要走了。”
“所以呢?”
“见最后一面。告诉他我喜欢……咳!”贺川话音未落,就被江岸打蒙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江岸指着他的鼻子,一反平日温文尔雅的样子,“贺光就是知道你对他有那些龌龊的想法,才敢肆无忌惮地伤害他,是吧?”
贺川痛苦地捂着额角:“不……贺光不知道……”
就连江汀本人,都不知道,世界上又怎么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江岸气得松开衬衫扣,照着贺川的胸口又是一下:“那他为什么会盯上江汀?”
贺川根本不还手,疼得趴在地上,“不管为什么,他都再也不会伤害你们了。”
“你的保证……”江岸摊开手,冷笑道,“你的保证有什么用?当初你怎么跟我说的?你会解决……就是这么解决的?江汀的腿差点就废了,你知不知道!”
贺川几乎是匍匐的姿势,献祭这辈子仅剩的、宝贵的尊严:“叔,我知道你希望我走得越远越好,可我还欠江汀当面一声道歉。”他单手把信郑重地掏出来,抬手交给江岸,“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肇事者是谁,对一切恶都没概念。江叔,你让我告诉他整件事,我都写在这儿了。明晚我就走,联系方式都留在信里,不管是原谅我还是离开我,我想让他自己选择,行吗?”
江岸沉默看着信,发现它有半厘米厚,很不像贺川的风格:“不行。”
“江叔。”贺川看着他,眼睛忽然湿了。
这个无论被打得多惨都将腰背挺得笔直的孩子,居然为了送一封信,重重跪了下去。
贺川在泥里弯下腰,像一桩摇摇欲坠的塑像。
“算我求您。”
江岸见状,怎能不动容,犹豫着还是接下来信件,板着脸,“信我会带到,你不许再来了。”
贺川这才深深鞠躬:“谢谢,江叔。”
孩子弯腰的时间很长,长到江岸都不知道该不该走。
三分钟过去,江岸终于把他扶起来,语重心长地说:“要是江汀见了信,还是不肯见你,甚至,更加怪你呢?”
贺川静静地保持原来姿势,说:“那我……会永远消失。”
第67章 变成人
故事到这里,江汀已经大概明白后面的事。他没有见过信,更不知道当初的肇事司机是谁。究竟哪环出了岔子,已经很明显了。
听筒里的杂音很多,沙沙作响。江岸和白静丹很久没说话,只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