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他真心对待我,将我视作他最好最厉害的朋友,所以我希望我在他眼里永远是第一名,永远是无所不能的样子,我很傲慢的,薇薇安老师。”
“他是一定要去念安卡学院的,保持和我的关系,除了让他看到越发平庸的我,对我失望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不如就让他这样放弃和遗忘我,对我们都好。”
薇薇安说不出话来,她只能用那样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着坐在对面,表情沉静地说出这一段话的尤荣伊。
黯淡的苹果树影之下,十四岁少年青涩又精致无比的脸上有一种恍惚的脆弱之感,眼瞳中浸润着一层水光,倒映着初秋青黄交错的树影,仿佛要落下泪来。
但那样的脆弱只是一瞬,随即尤荣伊侧过了脸,语调寻常:“薇薇安老师,等弥赛亚没那么伤心的时候,请您带他去办公室拿通知书吧。”
“……好的。”薇薇安答应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除了答应还能说什么。
尤荣伊跳下悬浮凳,礼貌地点头道谢,然后离去:“劳烦薇薇安老师了。”
他缓步走出白门医院的正门,薇薇安神色复杂难辨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为什么会这样呢?
尤荣伊这样的孩子,最后连朋友都要善解人意地自己斩断吗?
晚上九点,圣子之家福利院进入了夜晚,孩子们被老师赶进了宿舍,又赶上了床。
圣子之家福利院的男生宿舍是长廊宿舍,一整个宽阔长廊里有二十张床,每张床之间的间距一米多,床与床之间搭了一层纱帐,保护了这些小孩聊胜于无的隐私,床边有一张一米的小桌子,桌上是一盏暗黄陈旧的悬浮台灯。
尤荣伊的床是最里面的那张,此刻临近熄灯,宿舍里已经暗了,唯有尤荣伊最里面的那张床边的桌子上亮着灯,有些微弱的手写字声响。
尤荣伊穿着及脚踝的纯白花边睡袍,微卷的发丝从耳旁垂落,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专注凝神,几乎一动不动的面容上,有种烛光落在油画人物像上的质感。
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
弥赛亚的床位在离这里最远的入口处,通常在这个时间,这个耐不住寂寞的男孩会举着小灯趴在他床上,一直赖到熄灯前最后一刻才离去。
但今晚弥赛亚没有来,理由也很明显。
撩开纱帐,借着从落地半圆琉璃窗户透出的微弱月光,尤荣伊能隐约看到弥赛亚整个人包在被子里,背对着他,一副置气地乱踹乱抖的样子,时不时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试探性地看向这边,看得尤荣伊很浅地勾了一下唇角。
这傻子,还在等他过去和好,倒是不记仇。
但紧接,尤荣伊的唇角就落了下来,他放下纱帐,继续低头看自己桌面上的东西。
福利院的孩子不像大多数外面的孩子,有全息平板电脑之类的数字化学习和记录设备,这种东西贵,愿意捐赠的人少,只有课堂上会用这些先进的设备,每个孩子自己使用的还是落后的纸笔。
尤荣伊翻开自己的笔记本。
他床边放了高高一摞整整齐齐的笔记本,里面都是他每天学习到的各种知识或者是咨询,课堂上的,伦巴卡这个金猪无意中说出来的,他瞄到别人全息平板上有的,老师之间闲聊偶然透露出来的信息,尤荣伊都会在每天晚上依次梳理,将这些信息分门别类地记在本子上。
他这次翻开的本子上写了四个字——【教育资源】。
翻开第一页,上面用稚嫩的笔迹记载了很多小学,后面依次标注了地点,费用,入学条件,入学年龄等等。
但这一页大部分小学都被划掉了,尤荣伊面不改色地翻过。
他小时候有一次福利院社会活动的时候,去正常的学校看过别人家的孩子用先进的数字化设备学习,记录,老师笑容亲切用全息投影设备讲述各种各样的知识技术,生动活泼,和福利院那些随便敷衍和嘲笑他们劣等品的老师完全不一样。
他趴在窗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整堂课,充满了期望。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什么叫做劣等品,以为自己是正常的孩子,总有一天会来这样的地方上学,会偷偷记下地点,费用,入学条件和年龄,以为自己也能来上。
结果当然是不能的,他记录下了很多学校,拼了命地做社会活动攒钱,然后看着自己渐渐长大,过了所有学校的入学年龄。
每失去一次入学资格,他就会划掉一个学校,很快,所有他记载下来的学校都被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