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七世是个很奇妙的存在。
欧洲陷在风云诡谲的派系斗争中, 每个国家都如纺锤般搅上好些了冗长又古老的故事。
海蒂原先在前世里所保留的那些认知,在现如今已经完全——完全不够用了。
她如同一个初学者般通过各种机构了解着来自不同国家的多个情况, 而且必须依靠自己来判断哪些传闻是真的。
亨利七世如今刚刚登基四年, 同样也是年轻又野心勃勃的君王——至少在历史的后续评价里是如此。
但现如今收集到的情报, 都在指向同一件事情。
——他是如今最适合意大利的盟友, 没有之一。
海蒂在过圣母降临节时给自己手下的情报机构改了一个名字, 称呼他们为‘神谕所’。
这个称呼有些渎神, 毕竟真正领导和指示他们的是君主本身,而不是上帝。
但在另一方面, 这也一如教廷和议院的关系。
颠倒也是一种好事情。
托洛伦佐的福,神谕所已经把诸多的关系网于十年前就洒到了海外的诸国, 而且因为资金的不断注入,让消息的反馈和沟通变得更加及时, 也一度在诸多战役上给予了他们足够重要的情报。
也就在海蒂登基掌权后不久, 神谕所就递来了消息, 声称他们在法国遇到了英国的间谍。
——虽然间谍不会明晃晃地在头上盖个戳暴露自己, 但同行总是对同行有最敏锐的嗅觉。
在之后的几个月里, 西班牙、匈牙利、苏格兰等国家也传来了同样的消息。
但这与英王在表面的行为是截然相反的。
大部分的风评都认为这个人‘温和宽厚’、‘勤政不休’、‘谦逊好学’。
如同在评价一个人畜无害的羔羊。
他不动声色地扩张着情报机构的规模和深度, 掌控着整个北欧的政治动向,表面却格外的沉着与温和。
以及冷漠。
“去年这个时候, 法国军队去入侵了布列塔尼亚半岛,”尼可罗慢悠悠道:“好些邻国都联合起来进行反法抗争, 但英国一点反应都没有。”
“和我们一样。”列奥纳多往茶里又加了一勺牛奶:“他清楚英国现在耗不起了。”
比起所谓的‘正义’与‘光荣’, 他需要捍卫更加重要的东西。
“我听说, 他深受血统的困扰?”海蒂接过了小瓷杯,抿了一口道:“是和斯福尔扎有同样的困扰吗——都有个篡位者的污点?”
“不仅如此,”列奥纳多把小茶壶放到了一旁,示意尼可罗也尝一杯:“如果单论血统,他还没有他母亲玛格丽特郡主来的正统。”
这位年轻的王在少年时疲于逃亡与躲避,又借着玫瑰战争的机会被母亲扶持上位,一路走来都颇为不易。
血缘和出身注定了他无法得到某些古老家族的认可,王权又被越来越声势浩大的议会干扰着,即便是头戴王冠也如同披着枷锁的囚徒一般。
也正因如此,他肯冒着风险来意大利帝国赌上一把,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
囚徒无法靠自己解开枷锁,但也可以求助于外界的力量。
亨利七世出现在比萨港的时候,接驾的阵列气派而又阔绰,而且帝王夫妇也亲自抵达了此处,向他致以亲切而诚恳的问候。
他们一同返回了佛罗伦萨,再次收到了无数贵族的欢迎和簇拥。
年轻的国王虽然有些惊讶,但仍旧稳住了气度与身段,在宴会上谈吐从容且不卑不亢。
等浮夸而繁华的赞礼与舞会逐一结束,贵族和议员们纷纷离场,把时间留给了君主们。
他带的官员并不算多,措辞也婉转又保守。
海蒂喝着茶听了半个时辰他们的发言和诉求,终于抬手示意停顿。
她对繁文缛节的耐心并不算多。
“不如我们更直接一些。”女王看向他,抬眸笑了起来:“尼可罗·马基雅维利,把合作条约递过来。”
早已印刷好的四份条约被呈递到英国人的手中,从各方义务与权力的保留,到合作的具体内容都写得清楚明白。
人们露出惊诧又赞叹的眼神,整个会议厅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我将委托马基雅维利先生对条约进行说明和阐释,”她从容起身道:“希望你们可以在五天内了解并总结出修改清单,然后我们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会谈。”
现代人突出而又不自知的优秀之处在于,他们拥有‘量化’的能力。
比起划时代科技的奇异之处,许多思维上的特殊点也同样能发挥出颇为震慑的效果。
量化,指的是将一件事的执行步骤,预期效果,风险管理,成本估计等一系列情况,进行最直接了当的梳理和总结。
这种思维可以节约大量的时间,同时开阔并清晰很多方面的认知。
海蒂把繁复而枯燥的工作留给了上下议院,把需要谨慎选择的中层决策留给了她最亲近的智囊们,自己在这两年里摸索着建立了一个直截了当的会议和执行程序。
等女王和她的手下们一走,亨利七世身边的官员们就开始忍不住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