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学两年,别退学。” 辅导员表情凝重,苦口婆心地劝邱行:“学校给你保留档案,等家里事情解决了你再回来。你别冲动,万一家里事情解决了呢?别到时候回不来了,多后悔。” 辅导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人很随和,从军训开始就非常喜欢邱行。 邱行去做新生代表,在前面讲话,她还拍照片发了朋友圈。 邱行看起来没有特别狼狈,只是神态明显非常憔悴,短短十几天瘦了很多。 “谢谢老师。”邱行坐在沙发上,眼神有些发直,看起来死气沉沉的,说,“我退学。” 退学不是小事,要签字,还要告知家长。 邱行说:“我没有家长,我自己做主。” 辅导员知道他家里发生的事,心里难受得掉了眼泪,造化弄人,一个这么神采奕奕前途无量的学生,突然就什么都没有了。 最终学校没能拗过邱行,邱行结束了他短短的大学生身份。 高速公路和天连在一起,永远没有尽头。 邱行曾经不吃不睡地在连续开了一百个小时,他麻木而僵硬地跑在路上,眼睛看着前方,并没有觉得累。 还债成了唯一需要他做的事,除此之外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没有意义。他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也看不见未来的形状。他成了一个还债机器,机械地开着一辆破车,蚂蚁一样搬运东西。 肩膀疼得抬不起来,脖子僵得转不过去。邱行就像感觉不到一样,不愿意停下来。 在南方一个农村,别人欠了他三车的货款,赖账不给了。 邱行从车上抽了根钢管,拎着进去,比着老板的脑袋,眼神里那股谁也别活的意思没掺半点假。 小个子老板本来还想赖着不给,回头一看邱行眼神,还是怂了。 邱行拿着钱,在办公室过了遍验钞机,钱数没差,他拿着钱和钢管一言不发地上车打火开走了。 在大庆的那个半夜,车冻得打不着火,前后没有一辆车驶过。 邱行手指冻得不能回弯,他有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上,车上冷得像个冰窟。玻璃上厚厚的霜挡住视线,他看不见外面的月亮。 腿已经没了知觉,邱行脑子很沉,不想动了。 其实邱行牵挂并不多,他妈反正留在过去了,她连邱养正都还没有失去,当然也不会失去儿子。 即便她没有丈夫没有儿子,国家也不会让一个精神障碍者没人管,她会在她自己的小世界里安然度过余生。 时间缓慢、冰冷地流逝,邱行在接近死亡。 如果一个家里父亲死了,母亲疯了,儿子冻死在野外路上,这新闻必定轰动一时,简直是人间惨案。 邱行静静地仰着头,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血流速度在减慢。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摸出手机,用他僵硬的手指拨了110。 他只是有点累了。他不会真的把他妈交给国家去管,毕竟她还有儿子。 要是有一天她清醒了,再得知儿子也没了,那就真的一辈子醒不过来了。 不至于。 林以然刚上他车的前几天,邱行其实经常注意不到她。邱行多数时间都沉默地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关注不到周围。 她就像个安静的小动物,总是抱着腿坐在副驾上,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面,也不和邱行说话。她眼睛里常常悲戚而忧伤,有时很惊慌,但是不怎么哭。 邱行把她放在路边,开车离开。 后视镜里,她变得越来越小,背着包在原地站着,灰尘扬起来把她卷在里面。 其实她非常害怕,但她从没央求邱行留下她,她体面而坚韧,不让人觉得她脆弱。 邱行没有条件做慈善家。 然而独善其身的邱行却还是在林以然向他求救时,几乎没有考虑地让她发了位置过来。 林以然打开门看见是他,那一瞬间如同得救了的眼神,让邱行再无法把她丢下。 她开始缓慢又不动声色地在他车上安家。 把破旧的车厢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铺上干净的床单枕套,给自己腾出个安逸的小床铺,里里外外都香香的。 她寸步不离地跟着邱行,像个尾巴。无论邱行去多脏的地方,多乱的环境里,她都在不远处安静地注视他。 一个那么爱干净的小姑娘,有一次去了个实在脏得难以忍受的服务区洗手间,回来半天了还是皱着鼻子,默默地把自己毛巾拿了出来挡在脸前,闻毛巾里香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