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临着洞庭，春风温柔而多情，自八百里洞庭缱绻而来。 北面都城的好消息与杏花同绽枝头，为外族占据百年之久的燕云十六州，即将兵不血刃重归中原。 于是岳州城内一派欣欣向荣，众人皆以为连年重税远去，如今百废待兴，自然要趁春光诗酒高歌。 城东富户商议，二月初二于洞庭边开探春之宴，庆本朝升平。 然而二月初一这天，却出了个大纰漏。 本已订下由金竹街上白矾楼全权负责席面事宜，可昨日发运使家喜得麟儿，亦指名要白矾楼明日主理。 掌柜将人手点来点去，紧紧巴巴，还缺十来个杂工及一掌勺。 两边他都得罪不起，杂工好说，若掌勺随便招个人，只怕落下埋怨。 于是有人建议，不若去城西麦积巷找开汤饼店的吉祥，她烧得一手好菜，街坊中名声极好。 掌柜想起与吉祥有过照面，似是好说话的，又想到她家那整日笑眯眯哥哥，不由擦了擦汗，这事有点难办。 然而实在是没有更合适人选，他硬着头皮到麦积巷口，春阳下便远远瞧见路边支了一面写着吉祥汤饼的小旗。 汤饼铺是沿街搭的凉棚，内里只够放下两张四方木桌。 晌午非食时，铺里只吉祥一人坐在那，面前放了五个粗面馒头，狼吞虎咽吃着。 吉祥娘子样貌文静瘦弱，与吃馒头这幅风卷残云的架势合在一起，显得有些荒诞。 “吉祥娘子，”他快步前去，一揖到底，“你在这太好了，在下有要事相商。” 吉祥见是白矾楼的掌柜，美目闪过诧异，丢下馒头托住他手臂：“宋掌柜，这是何故，您有话直言。” 宋掌柜将事情前后说完，灼灼看向吉祥。 “我道是何事，答应您便是。”吉祥像松了口气。 宋掌柜见她答应得直接，慌忙左右看看：“你……不必问问你哥哥？那可是百人以上的宴会，颇为劳神的。” “我哥哥？”这下吉祥当真愣住，而后才恍然，“沈玉啊，我答应了就行，他没意见。” 宋掌柜表情便十分有趣起来，众人皆知汤饼店的吉祥身体不好，她那哥哥素来不准她操劳过度，若让他知道自己派了这么大的活…… 他只好劝说：“还是与沈公子商量商量罢，虽说大宴中各人有各人的事，你总归也要做百人份的玉棋子和灌浆包，极累的。” 吉祥嘴里不知何时又塞上馒头，嘟嘟囔囔：“拿多少钱做多少活，他来了也没话说。” 她最近缺钱缺得厉害，守个汤饼铺果然入不敷出，只能吃得起馒头。 “这自然是的，”宋掌柜从袖带中掏出一锭银子，“那咱们可说好了，明日二更便要起床准备了。” “不过……”吉祥话锋一转，“发运使家的三日酒与洞庭探春宴，您要我去哪个？” “这自是随你心意。” “我来岳州不久，抽不出空玩赏洞庭山水，便去探春宴好了。” “行，行。”宋掌柜看见巷口出现一个颀长身影，似怕吉祥反悔，边走边道，“记得二更！出了小西门就到了！” 一溜烟没了身影。 吉祥笑眯眯送宋掌柜远去，目光却落在他头顶一簇阴云不散的鬼气上。 岳州风水极佳，她神魂破损勉强捡回条命，不得已落脚此地休养。 可近日岳州街上出现许多鬼气绕身之人，打听下皆与探春宴相关，令她隐约不安。 沈玉以身体为由管她极严，不过这次只是出门去看一眼，何况有这么多银子，能买很多很多馒头…… 她抄起银锭，笑嘻嘻迎上走来的青年：“我找了个赚钱的活计！” 那青年正是如今谎称她兄长的沈玉，有着不属于市井的矜贵长相，柳叶细长眉眼，桃花似的唇瓣，只堪绽在怀春少女的梦乡。 当然，少女中不包括吉祥，吉祥是个野仙，寿命绵绵，一直攒功德为当上土地婆婆而奋斗，自我认知内并不算人。 沈玉此刻手里提着兜核桃，暖阳为他裹上一层金边，款步走来如富贵闲人的公子。 吉祥忍不住扼腕，这么好的皮相，偏偏是人间怨念落胎而生的魔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涤清一身的灾厄。 哪怕在阳光下，她神眼中的沈玉也被雷霆隐现的黑气缠绕，整个人笼在时时消散又时时生成的浓雾里。 越来越严重了呀……她默默想，自己当初捡来还是个孩子的沈玉，想着渡化他身上怨念，换一些功德，却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