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 春晖阁静谧无声,朱敏立在窗前,数玉兰树的叶子。 今儿是七月十六,从她离京那日算起,正好五个月,一百四十七天。 朱敏数到八十一,忽觉自己幼稚。她抬头对月亮招招手,转身躺回床榻。 从不认床的她,居然辗转难眠。 之前在孚山城,每晚都是枕着海浪声声睡去,现在宫苑深深,恬静沉寂,唯有花香馥郁,朱敏蜷起身子,一再告诫自己,要习惯。 忽然,哗哗声起,伴着宫娥们的惊呼,接着就是窗扇关合的叮叮当当。 朱敏翻个身,装作熟睡不觉的模样,心中莫名欢喜。从窗格挤进的湿气,如海面蒸腾的薄雾,朱敏裹在其中,沉沉入梦。 这雨一直下,下得人心惶惶,眼看那护城河的水涨高再涨高,不少人都有倒灌之忧。 宫娥们围着熏笼,一面熏衣裳,一面嘀咕,都想把攒下的梯己递出去,万一自个成了水鬼,家人们至少能落些银钱,不至于人财两空。 朱敏听见,轻声宽慰,说她们多虑,把心放在肚子里就好,没事的。 “公主,您净替奴婢们宽心,您自个还皱眉呢。”宫娥们都知道朱敏的脾性,说实话来不甚顾忌。 “有吗?”朱敏抬起左手按了按眉心,掩饰道,“是看帖子久了,双眼用力之故。” 她正在临摹颜公的《颜勤礼碑》,说完提笔继续。 要说担心,朱敏并不例外,可不是护城河,有尚国工部盯着呢。她忧虑的是河道决口,武鸣、清河四县的惨状再次上演。 人力难抗天灾。就算有朝廷赈济,灾民们的煎熬却是无人能替。 念及此,朱敏登时顿笔,她很想去养心殿打听一二,看是否有急报呈上,可这样大雨行时,皇帝朱权早就下令各宫谨守安顿,不得乱行。 要违令吗? 其实这还不是违令的问题。就算知道有灾情,她能做什么呢?之前她能买米接济灾民,现在——户部怎么敢要她的银子。 朱敏无奈地摇摇头,公主能做的事还不如布衣多。 好在这雨从第六日开始止了。 为防雨后疫病传染,御药监给各宫各殿配备了艾草白术,让各处焚熏。 朱敏亲自带着内侍们去取。刚好太医倪清在值,朱敏向他请教消暑膳食。 “绿豆汤要少喝,寒性颇大,碎冰杨梅汁也要少饮,寒湿聚集体内,消耗阳气过多,伤害根本。还是乌梅汤,殿下嫌酸,梅子可放一半。陛下这两天就是这么喝的。” 朱敏应是,谢过倪太医,带人回春晖阁。一路上,她的眉眼弯弯,唇角上翘,连吐纳都顺畅了许多。 皇帝朱权很是急性,一遇灾荒兵火急报,牙疼一定犯。现在他还能喝乌梅汤,显然牙口好好的,太平无事。 朱敏放下提着心,换上内侍装扮,同着采买的马车出了宫。这是她做惯的事,一点也不慌张,顺顺利利地上了皇城大街,径直进了琼芳斋。 这是间脂粉铺,口脂香粉头油摆满货架,珠钗玉梳香袋陈列柜台。伙计们正跟客人们介绍新到的玫瑰露,朱敏听着,问掌柜的何在。 “掌柜的出去了,客官有何事,小的可以转告。” “午前能回来吗?我可以等。” “这个不好说。” 话音刚落,就见个身穿贴里的青年提着药包进了铺子。他二十多岁,头戴万字巾,中等身量,圆脸自带三分和气。 “哎,苗掌柜,有人找!”一个伙计冲那青年道。 “是哪位客官?” 朱敏回头,笑道:“是我。” 苗康一愣,下意识地四顾,见都是常客,无有杂乱人等,这才对朱敏道:“客官这边请。您要的茉莉粉都备好了。” 说完,引着朱敏上了二楼茶室。 “殿下,真是您!” 苗康说着就要拜礼,朱敏拦下他,没做解释,只是问书禾近况。 “她很好,在城西家中。”苗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低的。 “我能去看看她吗?”朱敏看了看他手上的药包。 “当然,就是寒舍简陋,怕是怠慢……” “无妨,你告诉我地址,我这就过去。这药是给她的吗,我给带过去。” “那就麻烦殿下了。” 苗康说完,先去雇了辆车子,然后送朱敏上车。 书禾的家在城西大槐巷,门口种着凌霄花,很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