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季莫法娜面沉如水,像尊蜡像。罗莎的年纪比较轻,羞恼得满脸通红,眼中含着泪水。
“正义与邪恶,女神自会审判。”父亲突然开口道,声音温文,好似在彬彬有礼地同熟人打招呼,“神之威能非常人可揣度。神自能看透迷雾,参悟真相。”
赫尔南德斯被打断话语,微一皱眉,又立刻松开。他从身边下属手中接过一卷书信,放在桌上。
他的脸上又浮现那种虚伪的笑,注视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可怜人,怜悯又轻蔑。
“这些书信与调查报告出自裁决所的拷问官亲自实地调查。绝对真实无误。”赫尔南德斯几乎是带着恶意在笑,“伊尔兰小姐,用你的眼睛仔细阅读吧,不要辜负你的名字,把每一个字都看清楚,铭记于心。”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丢下一句假惺惺的提醒:
“你这样天真单纯,长居王都,从来不知道世事艰险为何物的无知千金,当然不如我们这些奋战在对抗前线,与异端周旋的裁决者,不知异端多么狡猾和邪恶啊。”
父亲挡在我的身前,只给了一句:“多谢提醒,你可以告辞了。”
这群来势汹汹的圣职者们离开后,我才撑不住自己,差点就跌坐在地,还好是被左右扶住。
面对被翻检得一片狼藉的宅邸,每个人都沉默了。罗莎忍着眼泪推动我的轮椅。
父亲叹了口气,亲自轻声地安抚了每一个人,无论是默然的男仆,还是偷偷擦拭眼泪的厨娘。
日光穿透走廊的玻璃,被切分成一格一格。罗莎推着轮椅走过时,那些光也一片接一片从我身上掠过。
我半天才叫了一声父亲,随即哽咽。
强烈的羞愧与痛苦几乎将我压垮了。我在父亲怀里一声一声地抽泣,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母亲被撞开的卧室,为了那些他们因我而遭到的羞辱。
都是我的缘故。
我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
是不是只要我活着,就会给身边人带来无尽的不幸?
父亲抚摸着我的长发,轻拍我的后背。
伊莉丝、伊莉丝。
他轻声叫着我的名字,抹去我的眼泪。
“失意是人生常态。”他一边擦拭我的泪痕,一边蹲在轮椅前对我说,“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囿于种种因素,正义与邪恶并不意味着真正的真相。同样的,失意也不代表你的选择就是错误。”
很久以后我才理解了他这一番话真正的含义。
但当时的我只是勉强忍住眼泪,点点头说知道了。
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可是当我翻开那些所谓的调查材料,一行一行地阅读下来,才明白那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
那一刻,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五雷轰顶。
这些调查材料全部围绕着一个人,谢伊。他们甚至不愿承认她作为人类存在过的痕迹,直接将她在报告里称呼定性为“邪物”。
调查里说,从未有过谢伊这个人存在。
她的出身是假的。
她的人类身份也是假的。
什么都是虚假的、伪造的。
是邪物借由异端之力捏造出来的。
她所出生的那个偏远的乡下,那个收养她的教堂确有一个牧师与一个退役的护教骑士。
但老骑士早早病死,而牧师也风烛残年,记不清任何事,连人名都说不出来。
他们曾经确实收养过一个女孩。
但女孩并不叫谢伊,也从未习武。
在骑士病死之前,她就嫁人了,婚后两年便因难产去世。
因偏僻乡野道路坎坷,消息通常滞后好几年才会传过来。何况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女,死亡无足轻重。
但在教会这种统一集权的调查之下,自然是很快就能查出来实情。
我的脑子都是乱糟糟的,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自己又应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