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临近应天门,狄夫子上前,迎上朱紫公卿,把沈希声留在了身后。 这位御史中丞脸色若有所思。 翌日一早。 御史台的一位年轻监察御史,带着一纸文书,昂首走进天官吏部司。 年轻御史要求调用江南道今年各州县上报的政绩考状,事无巨细,悉数带走,供长官复查。 御史台有监察百官之权,包括对官员政绩升迁凭据的复查,调用这些档案倒也不足为奇。 吏部司官员扫了一眼文书右下角某位沈大人的印章与签字,确认无误,便转头带人,入库取拿档案。 …… 夜凉如水。 积善坊内,一座低调朴素的宅邸,白日门外的车水马龙早已散去,直到深夜才稍微安静。 此刻,这座宰相宅邸内,灯火稀疏。 这与周围灯火通明、彻夜不息的富贵府邸,还有不远处的洛水边、临水长街上一座座闪耀五颜六色灯光的华美朱楼,形成鲜明对比。 没错,在洛阳,当朝宰相与爱出汗的有技术的女子,甚至能住在同一个里坊。 洛阳城内街道纵横,里坊毗邻,特殊的里坊制度便于管理,虽有宵禁,但是洛阳城乃是当世第一等繁华之所,汇聚百万人口。 宵禁也只是限制各个里坊间人员流动,丝毫不限单座里坊内的特殊夜生活。 不远处洛水畔的青楼喧闹,丝毫没有打扰某间书房内的沉默气氛。 狄夫子安静翻看一本本奏折与考状, 桌上,独亮的一粒灯火,隐隐照耀出奏折与考状上,那些江南道江州官吏们的姓名。 甚至其中某一本奏折上,还有“欧阳良翰”一闪而过的四字名。 关于龙城治水与折翼渠的所有上报奏折,全都在这里。 其中,还包括记录州县各级官员评价与见闻的考状。 全都是围绕那一座折翼渠的修建始末与详情。 虽洛都与江南道远隔万里,但关于某位年轻县令默默修建折翼渠的全过程,渐渐在灯火下眯起眼睛的胖老头脑海中,迅速拼凑出全貌。 对于这种事,狄夫子从不偏听, 哪怕是谢旬、沈希声等亲信晚辈。 “呵。” 狄夫子轻笑一声。 他翻了一圈官员们关于折翼渠的上报奏折,有些理解为什么这座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水利营造, 在上报洛阳之后,丝毫没在天官等三省六部引起哪怕一丝讨论了。 除了吏部司里,负责考核地方官员政绩的上官疏忽职守。 还有这一整条能反馈地方官政绩的渠道,几乎完全僵化堵塞的缘故。 这些奏折里面,江州府的一大半视察官员、还有龙城县周围被惠及的数县官员,言辞皆不吝夸赞。 但也有泛泛而谈、或褒中有贬的,例如那位江州刺史王冷然。 试看,天下十道其它州县,上报给天官吏部司的政绩工程,无不是统一的褒奖之词,默契抱团,吹的天花乱坠。 人家的政绩,是只有三分货,也硬生生吹成十分。 而这座折翼渠倒好,实打实的十分货,金闪闪的政绩。 结果吹没吹的怎么样,还有一批人暗戳戳的拉后腿,来了个褒贬不一, 这放在吏部考核官员眼里,能有个五分就不错了,这还要求考核官员有点水利知识,算是识货的。 胖老头放下这一叠奏折,摇了摇头,闭目揉了揉眉心。 少顷,他睁眼,默默转头,拿起了单独放在手边的那一本平平无奇的奏折。 再度翻看。 这本奏折,署名“欧阳良翰”四字。 正是正是龙城县主官,谢旬的那位爱徒。 然呈递政绩奏折的众多官员中,最离谱的一个也是他。 别的地方的主官,还知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下。 这个欧阳良翰倒好,似是把夸赞的流程,全放心大胆的交给了县衙贰官刁县丞, 而他的奏折上,什么歌功颂德的话都没有,把一行行的数字往上面贴举,似乎深怕吏部司悠哉喝茶的上官能看懂它一样。 烛火散发橘色的光晕,照亮了某位年轻县令奏折上密密麻麻如蝌蚪的数字。 “有意思。” 胖老头忽笑。 他捏奏折的手指,下意识的跳动轻点页封,像是在拨动一副算筹。